初见宋女士，是在浦东机场的候机厅，我们参加同一旅行团，去往同一目的地。

宋女士四十岁出头，脸色有些暗黄，颧骨处泛出些许斑点，略显憔悴。她身体微胖，穿着浅色细纹籿衫，外面是一条宽松的背带牛仔裤。她吃完一袋包装食品，又拆了一袋小香肠。

“你怀孕了还出境游？”我想当然地问，问完就后悔，答案如果是否定的，会被误解为对她身材的差评。她说她没有怀孕，穿宽松背带牛仔裤，不为防辐射，而是亲子同款。她指了指隔着走廊、坐在斜对面、正聚精会神看智能手表的女孩。那女孩十二岁，白底印花T恤衫外面，果然是条背带牛仔裤。“她好安静，快要进入叛逆期了吧？”我的问话又踩了雷，宋女士说已在叛逆中，头正痛着呢。她说完用手指按摩起太阳穴。这个妈妈坦诚，我边想边注意到了，妈妈旁边的座位都空着，初出远门，女儿不是挨着黏着妈妈，而是远离妈妈而坐，明摆着想“脱妈”。

宋女士供职于A省某高校，是学生的心理咨询师。当下心理咨询师让人仰视，谁心里没点解不开的疙瘩？能给人指点迷津的都是高人。暑期档的“英国、爱尔兰文化之旅”，还有几对母子同行。时尚的妈妈，对着高出自己很多的男孩，左一声，右一声“宝贝”，相处和谐依顺，令人感叹新一代比上一代妈妈，更有爱心和耐心，更懂育儿经。而另一方面，我和宋女士闲聊中，也提到了部分年轻人心理脆弱的问题，心理咨询师压力增大。

宋女士的女儿，时不时反骨。那天大伙儿在集合点等大巴，妈妈对女儿说了几句悄悄话，女儿突然大声说：你总拿我和人家比，比这比那，你为何不拿自己和人家比？比如你这身材。既然你比不过人家，为何要我比过人家？宋女士看着女儿沉默不语，我不太明白这是专业的应对姿态，还是真的哑口无言？但母亲在众人面前的尴尬我懂。我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说：“妈妈要求你，是看好你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而妈妈的微胖，可能是生理性的，也可能是压力、焦虑造成的，有些事可比，有些事不可比。”女孩冷不丁被我这陌生人一说，不响了。

旅途中的买买买，是母爱天平的倾斜，逛店逛超市，妈妈手里拎的，都是女儿的最爱，至于值不值得买，妈妈的自我需求，常常忽略不计。有一天在一家玩具饰品店，女儿指着一堆呆萌小品，妈妈细声细语，最终给女儿买了一个假戒指和一些小挂件，粗略以1英镑折合10元人民币，假戒指比国内的真金白银还贵。走出店门，女孩说口渴，妈妈买了一瓶有色饮料，走了几步后，团里其他人也想去买，问她们价格，妈妈说四英镑，折合人民币，没等妈妈说完，女儿怒怼：你又要说折合人民币四十元了，只知道钱钱钱。妈妈轻声地说：你知道妈妈赚钱有多辛苦吗？女儿一脸无辜，没有概念，看似在不差钱的富养中长成。当晚宋女士发现，那瓶饮料的刷卡金额，四英镑后被多加了个零，实际折合成人民币近四百元，胸闷了一阵。

一路同行，我对青少年的叛逆，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想象。触发他们坏情绪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内驱力是内心涌动的激流，成长中的爆发力，试图破坏既有依附和被管教关系的冲动。所以，大人反对的，他们要反着来，以表明自己已有独立的思想、自由的意志。

度假结束，宋女士回到治愈学生的工作上，但应对女儿的种种，还在探索的路上，期待有更好的成果，分享给更多的人。（瑞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