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我为什么那样的爱你 | 姜亦朋:古都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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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那样的爱你”晨读我为什么那样的爱你 | 姜亦朋:古都的老人家
一大早的哲学小道鸟语花香,没什么游客,散步不必侧身,水渠里的鱼儿大得不可思议。
这个点儿的咖啡馆是老人家的领地。深褐色的柚木吧台和护墙板都上了年纪,负责做咖啡的老先生一丝不苟地打着领结,咖啡桌边的老太太人手一张报纸,彼此时而交谈两句,却并不坐在一张餐桌边,大概是邻居。
加入这个阵营令人心安,喝精美瓷器里的黑咖啡,咬一片烤得焦黄的吐司——从前怎么没发现厚切面包的好?冲进来一个晨跑的金发老外,浑身汗湿,侍应生大妈笑眯眯地递给他外卖杯,看来也是熟客啊。
古都的品质和秩序,似乎很大程度上是由老人家维系的。他们有礼有节,贴心细致到无可挑剔。老人家操持的餐厅大抵可以放心。总能在住处附近找到食堂式的餐厅,和式西式都有,老少咸宜,各色家常定食配了味噌汤和色拉,干干净净。系着围裙的老奶奶腰都弯了,但能听懂小朋友说的French fries,还问切成块还是条。甚至麦当劳的高龄服务生也比丢三落四的年轻人高出一筹,一会儿拿来漏掉的冰淇淋,一会儿又送来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
豆酱因为年龄小,处处受优待。上公交车,老奶奶满脸疼爱地给他让座,他摆手说不用,仍被拉着坐下。
后来每换一个住处,我们都会去找“有老人家读报纸的喫茶店”,见他们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位置,有被此地接纳的感觉。当然也被一个老人家的居酒屋拒绝过。围着吧台的大叔大妈齐齐转过脸,掌柜的大爷摸出一张纸,上书“不能接待外国游客”。朋友解释说,许多店不做大,不接待外国人,是怕怠慢了老主顾。
在一个町屋住了超过一周,App上的房东通知要来清洁。约好我们上午出门时再来,碰巧奥运开幕,一家人黏在电视机前不动弹。结果准时,叮咚,门铃响了,拉开移门进来的是一位老太太,戴口罩,白发剃成时髦的板寸。看到是长辈,我们特别不好意思。她则熟门熟路,一趟趟猫着腰略带抱歉地经过我们的电视,从楼梯间、玄关角落、灶台抽屉里取出各种清洁用具和备用纸品。
不一会儿,门铃又是叮咚一响,一位更老的爷爷拉开门,我们吓了一跳。老爷爷冲我们拎了拎垃圾袋,意即,他是来倒垃圾的——日本的倒垃圾规则甚为复杂,房东曾提醒我们即时把厨余垃圾放在门外,并通知他们来取,以免天热发臭。老太太关上门冲我们一笑,用手机语音翻译告诉我们,刚才那位是——房东的父亲。
京都作为景点的寺院和神社从前大多去过,这回也重看了不少。可惜哪怕盛夏,仍是游客如织,排队移动的游览路线和外人“不够自觉”的杂音,都令人无心逗留。倒是身在普通的居民区,周边随处可见的古老庭院,多不设防,无论晨昏走过,都让人心安,像是来对了地方。
为了去找西阵住处附近一家口碑甚佳的面包店,路过一条小街,见一扇木栅门里透出诱人的绿意,便走进去看。原来是一座不知名的禅院,空无一人,但花草繁茂,流水清泠,两只漂亮的大蝴蝶上下翻飞,清凉有生气。
小憩出来,又见隔壁庄重的寺院长墙。如此便忘了买面包的事,在这条街细细看起来。古寺和禅院一座接着一座,竟有十几座之多。有的不开放,只能隔门张望,有的似乎是住家和尚的寓所,但大多可以一径走进去。寂静无人,却处处透露着一丝不苟的气息:庭院一尘不染,松柏修剪精致,池水清澈见鱼,钟楼、山石、碑刻书法,可圈可点。透过一扇花窗,看到规模惊人的枯山水,原来是庭园名家重森三铃的作品,苔藓和园石成“心”形。
猜想这些庭院也是有来头的,但因为并非旅游地图里耳熟能详的那些景点,至今不辨其名。走到尽头,竟又见横马路上一串规模不小的寺院坡檐。川端康成在1960年代催促东山魁夷为京都作画,认为太多高楼,古都已在“弥留之际”。但在此时的我们眼里,它仍是一个奇迹。满世界都在加速度的变化中,唯此地不变——庭院也好,蔬菜的味道也好,水也好,都是无比的安慰。
可惜小孩子不喜欢古迹,叫苦连天,和我小时候被我妈带去西安和北京故宫的反应一模一样。于是给他们讲了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去金阁寺的奇遇:
天降瓢泼大雨,游客四散奔逃,金阁寺的保安老先生跑来,怀抱一大捧透明雨伞分发给游客,见我远远躲在柴扉下,鞠一躬,说了声对不起,转眼奔回,递来一把绣花伞。显见是伞不够了,拿了私人的,而他自己已浑身湿透。金阁倒映在水中烟雨的奇景只瞥到一眼,我就在导游的催促中上了巴士,这把伞一直没还,甚至后来也找不到了。但在我的心目中,金阁的美,从此多了一层含义。
一日夏令营回来,米酱送给我一只在手工课上做的环保袋,别的孩子都挑了可爱的小熊小兔之类的图案印染,他呢,印了一座闪闪发光的金阁。(姜亦朋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