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长城古意:超级工程的新命为什么会这样像梦一场是什么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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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像梦一场是什么歌”留住长城古意:超级工程的新命为什么会这样像梦一场是什么歌题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倪伟
发于2024.12.9总第1167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河北还有长城吗?”直播间里有人问。
老郭哭笑不得,但已经习以为常,八达岭长城固化了人们对长城的认识,以为长城就是八达岭,就在北京。他第无数次耐心地解释,万里长城行经15个省份,明长城保存最好的就是河北段。
接着又有人问道:“你身后那是烽火台吧?”
这是一个更普遍的误区。老郭指着身后的建筑说,长城上这些凸起的砖楼,都是空心敌台,也叫敌楼,用来储存军械物资、对外作战,二楼可以住人。烽火台其实不在长城上,而在长城两侧的山顶上,独立于长城。
老郭心里清楚,也不怪人们误会,一直以来各种影视作品都弄错了,甚至有的教科书上也画错了。
早上7点,老郭准时出现在“长城老郭”直播间里,自拍杆和手机举在面前,脖子上还挂着沉重的单反相机。“真人实景,现场直播,给大家直播长城的日出!”老郭笑容满面打着招呼,嘴里冒出一团白气。他面前是朝阳初升的长城,灰砖上覆盖着金色阳光。这里是河北承德滦平县的金山岭长城,11月底的清晨,气温已降至零下十几度。
这是老郭坚持每天直播长城的第四年,抖音粉丝已经超过65万。全年无休,他像上班一样直播金山岭长城的日出。内行看门道,老郭讲解的全是最内行的门道。
老郭本名郭中兴,是金山岭长城文物保护中心主任,直播都是在上班前或下班前后进行。今年是他在金山岭长城工作的第26年,可能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金山岭长城的一砖一石。如今他的一场直播,通常累计有十几万人次观看,同时在线最高达到近2万人。借助一部手机,老郭将金山岭一年四季、阴晴雨雪的样貌都展现给了世人。
老郭很瘦,皮肤暗黑。“每天爬两趟长城,10公里,你也胖不了。”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今年54岁了,身体尚可,但比去年要差一些,现在要戴护膝,有时还要贴上膏药,保护膝盖。距离退休还有几年,他突然有了新的使命,想在直播间将真实的长城展现给公众。
我们似乎无比熟悉的长城,竟还存在着如此多的知识盲区。
直播长城
做直播的几年里,有一个误解最让老郭担忧。每当他走到一些尚未修缮的原始长城区域,就有粉丝在公屏上打出三个字:野长城。不待他解释,总有人立刻出来纠正:“长城没有野的,是古长城!”
“这个说法危害太大了,一旦叫成野长城,就好像这些长城不重要、不受关注。”老郭有点激动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们一定要纠正这个说法,希望咱们媒体联合起来,把这个‘野’字给它去掉!”
今天,长城保护坚持预防为主、原状保护的原则,保存住各时代遗迹,将古长城修复一新乃至重建、新建的做法已被明令禁止。“有些人一看到原始长城的残垣断壁,就觉得这些破石头堆怎么不修复、不重视。现在就是要保存长城的沧桑古朴,不去过分干预,这个理念要不厌其烦给大家去说。”老郭说。
老郭每天直播的路线都不同。金山岭长城开放段5.75公里,他每天走其中一段,两周一个来回,正好一个节气,山上每个节气风光都不同。由于白天有日常工作,他每天日出时间开始直播,有时日落时也会加播一场。2000年前后,老郭就开始用相机拍摄金山岭长城,20多年来,金山岭长城最美的角度和时节他都了然于胸。在他的直播间,粉丝们从来没错过著名的金山岭云海。
很多粉丝因为老郭的直播来到金山岭。老郭在直播途中常常能遇见他们,隔老远就打招呼,冲上来合影。有一位厦门的旅友,今年来了5次,另一位旅友从湖南自驾前来。以前游客主要来自京津冀,这两年的游客数据显示,现在全国各地的游客量都上来了。在看老郭的直播之前,很多人从未知道金山岭。
然而,在很多人眼里,金山岭长城是最具代表性的长城。
“各种影视、宣传片、宣传照片里,‘万里长城’的形象其实都是金山岭长城。”郭中兴说,“从视觉冲击力上,它是最具长城恢宏气势的一段。”金山岭不仅建筑雄伟、保存完好,视野也极为开阔。天气晴朗的日子,从金山岭极目远望,长城沿山脊绵延,游走一百余里。这是万里长城最具象的景观,满足了人们对长城最壮阔的想象。
“这是万里长城的孤本!”老郭的镜头对准一片奇特的“砖墙”。15块方形砖拼成一堵影壁,影壁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麒麟浮雕,麒麟昂首挺胸,呈空中奔跑状。在实用的长城上竟有如此具有艺术性的麒麟影壁,显示出金山岭长城规格之高、建造之精。
如此风光绝美、建筑雄浑、保存尚好、距北京仅一百多公里的长城,却迟至20世纪80年代才被“发现”。
1961年,中国首次公布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万里长城——八达岭”“万里长城——嘉峪关”“万里长城——山海关”在列。这三处长城成为万里长城最著名的名片。直到80年代,又加入了一张新名片——金山岭长城。著名文物学家罗哲文第一次见到金山岭长城时感叹:“我从事长城研究工作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一段长城!”
金山岭长城始建于明初洪武时期。嘉靖年间,蒙古鞑靼部俺答汗发动战争,从河北攻入明朝京畿腹地,在京郊地带大肆抢掠,史称庚戌之变。这一事变暴露出军事防线的弱点,万历皇帝即位后,内阁首辅张居正提出,调抗倭名将戚继光出任蓟镇总兵。明代设立“九边”拱卫北方边塞,边,即为边墙、长城之意。九边即九镇,其中蓟州镇管辖的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慕田峪,拱卫京师,意义攸关。
戚继光驻防蓟州镇十六载,练兵备战,扩建长城,金山岭长城便是其投入心血甚多的一段。他不仅加高城墙、增建敌楼,还通过障墙、支墙、挡马墙、炮台等设计,将长城变成布局精密、攻守灵活的军事设施,建立了整套军事防御系统。
这段历史并非秘史,但金山岭长城却长期默默无闻。20世纪50年代,金山岭长城被列为河北省级文保单位,当地百姓成立保护组织,护佑金山岭长城躲过了被拆毁的厄运。郭中兴说,滦平县有两位名叫贾云峰和李宪章的教师对保护长城起到了重要作用。70年代,他们在别处看到村民从长城拆砖盖房子、垒院墙、修猪圈,扒光了长城,便先后给国家有关部门写信,最终促成了全国性禁止拆毁长城的保护行动。
1979年的全国保护研究长城座谈会上,滦平县介绍了金山岭长城,称其为“第二八达岭”,引发国家级媒体的关注。金山岭长城始为人知。
万里长城到底有多少里?
直到本世纪初,中国长城到底有多少、有多长,依然是一个未知数。多少长城正在岁月中默默消失,更是不为人知。
2006年4月底的一天,在河北秦皇岛山海关长城的老龙头,河北省文物与古建筑保护研究院正高级工程师郭建永和同事支起全站仪、三维激光扫描仪等设备,采集眼前的长城数据。老龙头是一段伸向海洋的长城,涨潮时,海水会涌到长城脚下,拍击墙体。这是明长城与大海的交汇处。山海关长城第一次以图片、视频、地理信息等多种形式,进入了数字化的世界。
这一天是全国长城资源调查的第一天。前不久,国家层面的长城资源调查在老龙头启动,随后,地理测绘部门对参与河北长城资源调查的48人团队进行培训,让这些文物工作者学会了使用各种测绘设备。调查就从老龙头启动,以从东到西、从北到南的路线,覆盖全河北长城,最终覆盖全国长城。
史上第一次,万里长城迎来全面普查。国家文物局选择了两个省份作为试点,西部为甘肃,东部就是河北。“哪些信息要载入,数据库要怎样设计等,先从两个省份开始探索,2007年就全面铺开了。”郭建永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他是河北省长城资源调查队队长。调查启动于春季,气候宜人,老龙头位于山海关景区,属于平原长城,调查难度并不大。但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进入山区,难题接踵而至。
长城大都位于深山,很多至今无路通行。一个小队四五个人、一辆面包车,将车停在路的尽头,背着测量设备、相机、笔记本、干粮、水……每人负重三四十斤,徒步进山。一天常常有一半以上时间都在负重登山,晚上回到驻地已经八九点,连夜处理当天采集的资料,第二天接着负重登山。在桃林口长城,烽火台位于水库对面的山上,无法抵达,队员只能脱了衣服下水,游到对岸。
盛夏季节,燕山山脉虫蛇鼠蚁横行,一开始,调查队员感觉身上莫名瘙痒,以为是驻地没法天天洗澡所致,后来才发现被一种小虫子叮咬。虫子从草叶飞到人的身上,吸血饱腹,当地村民管它们叫“草爬子”,实际就是蜱虫,夏天满山都是,村民都不敢进山。“没办法躲开,太多了。”至今回想,郭建永都要皱眉。11月底,山里下雪,他们转入室内,在正定找了个院子,集中整理了一个冬天的数据。
一年半时间,48个人分为两组,每组再分为几个小队,撒向河北明长城。人员大多从地方抽调而来,其中不少都是地方文保所的所长、副所长。最终调查的数据显示,河北明长城共1338.63公里,东起山海关老龙头,西至怀安县马市口,南至邯郸武安,行经8个市40个县区,现存1123段墙体,以及数千座敌台、烽火台、关堡等遗存。
紧接着,更艰难的早期长城资源调查于2009年启动。所谓早期长城,始于春秋战国,止于金代。与明长城不同,早期长城跨越两千年,不同时代、不同朝代、不同地域的长城风格差别极大。而且大量早期长城已经不存在明显的墙体,只以遗迹形式存在,小一半的早期长城已经没有地面遗存,辨认、认定都有很高难度。
郭建永举例说,一般称为金界壕的金代长城,挖出壕沟,堆土成墙,形成沟与墙组合的形态。但经过几百年风沙侵蚀,墙已垮塌,只剩微微凸起的土垄,沟几乎被淤平。“远看一条线,近看看不见,当地老百姓都不认识。”他说。而金长城已经是早期长城中最为晚近的了,那些更早的长城,“很多都变成石头垄子,像北齐长城,就是乱石”。
这些已经难以辨认的长城,是如何精确找到的呢?郭建永说,文献资料非常重要,他们首先整理文献记载,对照今天的地理,出现在线路上的疑似点位就很可能是长城遗存。他们也向当地原住民广泛询问长城的线索。现场也会通过考古手段,判断遗迹中的包含物,来确定遗迹的性质和年代。
从2006年启动,到2012年完成认定,历时6年,中国长城“档案”制定完毕。2012年首次公布了中国长城的精确长度:21196.18公里。经过国务院文物主管部门认定公布的中国境内长城分布范围,涉及15个省份的404个县(市、区)。到今天,长城文物本体包括长城墙体、壕堑/界壕、单体建筑、关堡、相关设施等各类遗存,总计43000余处(座/段)。
据2019年颁布的《长城保护总体规划》,2.1万余公里中,保存较好的约占12.3%,墙基、墙体留存比例达3/4以上。保存一般的约占18.1%,保存较差的约占18.4%,保存状况差的约占27.1%。剩余的24.1%长城,地面遗迹已经消失。因此,对长城建筑进行完全复原已无可能。
时至今日,随着技术进步,长城的数字化拥有了更丰富的手段。比如,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团队利用无人机低空信息采集技术,对全国明长城进行了扫描,以数百万张照片建立起“明长城防御体系时空数据库系统”与“明长城全线图像与三维数据库”。数据库不仅是一座数字化的明长城,也纳入了与长城有关的系统,如烽传路线、驿传交通、军需屯田、互市贸易等,由此可以直观地破除一个传统观念——长城是一条线性墙体,实际上,它是一个放射性的巨系统。
颠覆认知的超级工程
郭建永见过大量两千多年历史的古长城,但生活在它们身边的人也容易熟视无睹,那些绵延的、厚实的,甚至长着树木的土丘,竟然是古人亲手垒成的长城。明长城开始使用砖,之前的早期长城都用夯土或石头垒成。比如战国时期燕国的南长城,便是土质长城,最高遗存至今仍有近15米高。
“燕南长城的体量很大,有几个点位还保持比较完整的状态,材质、工艺、构筑方式都能清楚地识别。包括打夯时留下的一个个夯窝,都能清晰地看出来。”郭建永说。
战国时期的燕国,为了防范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侵扰,在南北都建有长城。燕南长城是燕国与赵国分界线,位于今天河北保定、廊坊境内七县,总长259公里。燕北长城则是为了抵御北方的东胡民族,分布于今天的河北、内蒙古、辽宁。
燕长城正是中国最早的长城之一。长城的修筑,源起于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在边界处修筑连续性防御墙体的传统。根据历史记载,最早的长城出现于春秋时期,被称为方城。公元前656年,齐桓公意欲攻楚,楚将屈完称,楚国有方城、汉水防护,“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
到秦汉和明代,农业和游牧两大文明之间的冲突,促成两次最大规模的长城兴建。秦长城,是在秦国、赵国和燕北长城的基础上修筑的。秦、明两朝之间,伴随疆域变迁和功能更替,又进行过数次小规模修筑、改建或增建,最终形成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大型线性军事防御体系遗产。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副研究馆员、中国世界文化遗产监测预警总平台项目负责人张依萌说,中国古人充分发挥就地取材的本领,各地长城修建都采用当地最常见易得的材料。比如东部山区的长城主要用石块砌筑,西北黄土高原上的长城大都是夯土墙,戈壁沙漠中则使用芦苇、红柳夹砂修建。而长城修建还往往依凭山险、河险,山河也成为广义的长城的一部分。
我们传统观念中的连续墙体的长城,即“八达岭化”的长城,其实仅仅是长城中的一小部分。“连绵的墙体是长城最为重要的特征之一,但并不是全部。”张依萌说,实际上,这种形象的长城,在2.1万公里中仅有约370公里。
12至13世纪,从东北起家的女真族金王朝,在兴安岭一线修筑了金界壕。由于防线主要位于平原和草原,没有可以依凭的天险,金人便采取挖掘壕堑的方式,有效阻挡骑兵的进攻。如今在内蒙古东部草原等地,依然能看到金界壕的遗存。金界壕遗址被单独列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在更为辽远的地区,长城甚至不是一条实体的线,而是一条虚线。自西汉开始,在玉门关以西,长城以烽火台的形式,沿沙漠南北交通线往西延伸;至唐代,主要沿天山南北的交通线路向西大规模伸展,形成散布在今天新疆全境交错纵横的烽燧、戍堡网络。烽燧、戍堡相邻数里,互相之间可以通过烽火等形式沟通信息。
新疆罗布泊荒漠中,沿孔雀河岸边100多公里,分布着11座高耸的土堆。2019年起,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队对其中一座土堆进行了考古发掘,证实这是一座唐朝烽燧,建于武则天时期。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底部约十米见方,残高约5.6米。烽燧之下曾经建有房屋,六名士兵在此驻守。每天,他们要到周边巡查,防范吐蕃人渗透,各烽燧之间传递文书,通报军情。早晨和傍晚,他们登上烽燧顶部点一把火,用来向临近烽燧报平安,被称为“平安火”。
烽燧就是唐代在新疆地区的长城形态。不同的长城之上,是相似的戍边生涯。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出土的883件文书,不仅记载了唐朝烽燧运行的细节,也呈现了唐代长城戍边将士的人生。虽然明文规定戍边期限为4年,但由于征兵困难,常常延期,很多将士“壮龄应募,华首未归”。
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这个深入人心的错误说法,低估了长城的规模。张依萌说,明代在辽宁有大片领土,长城东端一直延伸到鸭绿江,山海关并非长城的东端,更不用说金界壕已经修到兴安岭。嘉峪关确实是明长城西端,但在汉代,有连续墙体的长城至少修到了玉门关,烽燧更是延绵至新疆西部。
在不同朝代,由于王朝所处的周边形势不同,长城实际上承担的功能也不尽相同。张依萌说,战国秦汉时代长城还比较原始,军事功能并不强,主要是战略性的界标。到了明朝,长城已经成为具有实战意义的战术性防御工事。“比如汉代为什么修河西走廊长城?是因为汉朝将河西走廊纳入了版图,长城实际上成了中原政权积极进取的桥头堡。但是到了明代,它就成了防御性工具,各个时代的军事功能都不太一样。”张依萌说,“更准确地说,长城并不仅是防御性的工事,而且是配合国家战略的工具。”
长城并非永远代表着保守和抵抗,有时也是民族交流的通道。长城的一些关口专门被打开,用来进行长城内外的互市,比如河北张家口便是以两座明代城堡——张家口堡和来远堡发展而成。两座堡在明清两代成为与蒙古互市的贸易点,到民国时期,张家口已经发展为连接中、蒙、俄的著名贸易重镇。这一切都是从长城屯堡而来。
长城的修建与戍守,改变了人口分布,北方地区以关、口为名的城镇,很多都是因长城而生。郭建永在长城调查中途经的很多村落,都是明代长城戍军形成的。“比如桃林口、刘家口、董家口、大毛山,最早都是戍军的地方,一些历史上重要事件都在这些地方发生过,今天的一些村民都还是戍军的后代。”郭建永说。
如何留住长城古意
两千多年的长城修建史,耗费了无数人力。一块明代石碑记载,数千名官兵,再加上许多民夫,才包了70多丈(200多米)的一段工程,可见工程之巨,以至于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由于修长城带来的深重苦难,长城曾经是负面形象,“孟姜女哭长城”这类悲惨传说并不鲜见。
直到19世纪后期,西方列强入侵中国,中国人对长城的观念因国家危亡发生转变,逐渐使长城凝聚为民族精神的象征。
当长城变成法律保护的文物,成为民族精神的象征,长城保护也成为一项国家行动。修建长城是一项超级工程,保护长城同样是一项当代超级工程。
20世纪80年代是长城保护的重要时期。1984年,“爱我中华,修我长城”口号提出后,长城保护形成一股热潮,一些知名长城点段得到修缮,如山海关、嘉峪关及金山岭等。1987年,长城成为我国首批世界文化遗产之一,迅即跻身全球热门旅游目的地。
但当时的长城保护还不够精细,出现了一些程式化操作。张依萌说,由于各类宣传一直将八达岭作为长城的代表,使得社会上对长城形成了一种“泛八达岭化”印象,20世纪50年代开展的八达岭保护维修工程,就成为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工程蓝本。比如辽宁虎山遗址,原本仅存石砌墙基,90年代以金山岭长城为模板,修复了超过一公里的长城墙体,以及12座城楼、烽火台、敌台、战台、马面等建筑。
张依萌认为,对长城的不当修复,根源在于忽略了长城的文物属性。换句话说,由于长城的精神价值,以及由此带来的旅游潜质,使得很多人认为修复乃至复建长城,怎么都不为过。“我们应当保持冷静,从精神回归物质。长城首先是文物,然后才是纪念碑。”张依萌说。
他认为,对长城的不当修复,与长城保护人员的构成也有关系。“做长城保护修缮、制定规划的人,往往以建筑师、规划师等专业背景为主。目前包括长城在内的文物保护修缮工程,尚无专业的施工、经费支出定额等标准,一般参照建筑工程,这是不甚妥当的。”他说,现在需要进行专业融合,比如在修缮队伍中安排考古人员,以及让修缮和规划的人了解长城考古,互相了解对方在干什么,不至于产生研究和保护之间的脱节。
长城保护理念一直在变化。郭建永认为,20世纪80年代至2006年《长城保护条例》颁布是第一阶段,注重修复,这一时期修复了山海关、金山岭、居庸关等代表性长城点段;2006年至2019年《长城保护总体规划》颁布是第二阶段,以抢险加固、现状整修为主,重要节点可以考虑部分修复;2019年之后是第三阶段,对长城修缮的要求更为严格。“总体趋势是干预程度越来越低,以保护长城本体健康为主。”郭建永说。
2019年1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正式启动。这是长城保护利用的一次思路转变。国家层面确定了45个国家重点项目,围绕“址、馆、园(区)、遗、道、品”六个方面,长城沿线15省份还确定了数百项省级重点工程。张依萌说,长城国家文化公园注重整体性、系统性,将全部长城点段纳入统一标准的保护之下,同时,也会更加注重面向公众的传播、阐释和展示。
“比如说,我们的博物馆大纲基本是通识性的,实际上我认为长城更好的展示方式应该是专题性的。比如以某位长城相关的人物作为背景,来讲一个故事,或者作为一个政治专题、经济专题、保护专题等,这种展示会让博物馆更具吸引力。”张依萌说。
中国长城学会常务副会长董耀会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长城国家文化公园是一项重大文化工程,除了文化层面的目标,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推动长城区域的经济发展。“长城经过的地区主要是贫困落后地区,长城国家文化公园的四大主体功能区、文旅融合区和传统利用区的建设,就是为推动长城区域的经济发展。”董耀会说,在严格保护的基础上,将会适度开放一批长城旅游目的地,重点推动山西、内蒙古、陕西、宁夏、甘肃等中西部地区明长城,河南楚长城和山东齐长城,甘肃、宁夏、新疆、内蒙古秦汉长城,内蒙古和黑龙江金长城等长城新景区的建设,改善长城景区发展不均衡的现状。
几年前,郭建永曾有过一个担忧,当时2022年北京冬奥会正在筹办,设北京和张家口两个赛区,张家口赛区将举办大部分单板和双板滑雪比赛,赛场位于崇礼区。崇礼的纬度、海拔都适合建滑雪场,也是京津冀地区最为著名的滑雪胜地之一。然而,崇礼有大量长城遗存,郭建永担心滑雪场建设会影响长城的保护和景观风貌。筹备过程中,张家口提出“长城脚下看冬奥、冬奥赛场看长城”的口号,国家跳台滑雪中心“雪如意”,就建在桦林东段古长城附近。问题在于,桦林东段古长城墙体呈遗址状态,并没有那么醒目,如何体现“长城脚下”这一地理特征呢?
郭建永作为专家参与了项目,最终确定的方案是,长城墙体和烽火台以现状整修为主,以一种新技术、新材料制成的灯网,勾勒出长城的空间形态。这便是桦林东段长城展示亮化工程。“白天看不出来,晚上点亮就很夺目,这是一种新的保护利用方式。”郭建永说。与此同时,桦林东段长城也完成了550米长城墙体和烽火台、敌台的整修。
这个项目不仅打消了郭建永的担忧,也让他看到,即便“最小干预”,长城利用也可以充满想象力。古意与新意,在古老的长城上可以兼得。
《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第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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