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冠军怎么会是这样像梦一场的“非典型”退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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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这样像梦一场”体操冠军怎么会是这样像梦一场的“非典型”退役生活
曾宇练体操的个人照及他拍摄纪录片工作照。受访者供图 1993年出生的曾宇是安徽铜陵人,10岁进入八一体操队,曾获得全国青年体操锦标赛吊环项目冠军。不过,现在很难把他与体操冠军联系起来,在他的微信朋友圈几乎看不到运动员生活留下的痕迹,他也没有再从事过体育相关的工作。 因伤退役后,曾宇进入北京体育大学学习,后来“跨界”去美国读了电影学的硕士。相对优渥的家庭条件让他没有生存之虞,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四处旅行,赴云南支教,做电商卖臭鳜鱼……尽管现在看起来他更像一个文艺青年,但他总能意识到自己作为退役运动员的身份,这些年,他一直关注运动员群体面临的成长烦恼与现实困境,试图唤起社会对他们的理解与关爱。 就在去年,他拍了一部纪录片《退役生活》,记录队友戴隽退役后的生存状态,反映了这个群体重新寻找社会角色定位时的迷茫与困难。该片入围相关影展,受到了专业人士好评。 在曾宇看来,公众喜欢关注奥运冠军的退役故事,或者那些在大街上卖金牌的运动员的故事,但这些都很极端,他更想拍那些被忽视的、金字塔中间的,没有特别“成功”的退役运动员。近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专访了曾宇。 中青报・中青网:在运动员群体中,体操运动员的成长经历有什么特殊性? 曾宇:不得不说,体操这项运动实在太苦了,女运动员可能比男运动员吃的苦更多,主要在于身材管控方面。运动生涯也比较短,大多都是四五岁开始训练,压腿、练体能,每天训练吃的苦是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加上这项运动经常要挑战对自己来说更高难度的危险动作,伤病是不可避免的,我全身从脸到脚趾都骨裂过。这需要强大的心理支撑。 被选拔去省队和国家队,很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和家乡,住进了集体宿舍,我们和社会在一定程度上是隔绝的。除了队友之外,缺少与同龄人的交流。夜晚的梦中大多也都是在训练。我们的生活也缺少其他内容,十分单调。我的队友大多不善言辞。 中青报・中青网:你认识的退役队友,现在一般都在从事什么工作? 曾宇:一部分没有被分配工作的,被学校或培训机构聘用为临时教练;一部分拿过好成绩的,回到家乡被分配了工作,有的进了政府单位,当警察的不在少数。当警察的那些队友应该是身手比较好,也比较勇敢,有的因为救人的新闻上了媒体。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有的跟着家人开始做生意,从事和体育完全不同的事业。 中青报・中青网:是什么触发你为戴隽拍纪录片的,他目前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曾宇:很多原因,第一,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待在一起很舒服,省去了和拍摄对象建立信任的过程。他的很多困惑,我在前几年也有过,所以想记录下来。第二,我知道他在那个时刻需要陪伴,我能感受到他的迷茫与孤独,自己也有过。纪录片的本质,对我来说可能就是一种对于他人的关注。借此机会,我也想梳理下自身的经历。 戴隽曾经拿过全国青年锦标赛单杠冠军,退役之后,当过健美操教练、足球教练,卖过柚子、开过烧烤店,现在在湖南老家与朋友开车送货,有时要搬运几百公斤的重物,一天下来,手上全是伤痕,让人心疼。平时,他只能靠玩电子游戏打发时光、驱散寂寞。 中青报・中青网:拍摄过程顺利吗?最后传播效果如何?有什么样的现实意义? 曾宇: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拍纪录片,之前只写过剧本和拍摄短片,出来的东西,自己都很不满意,缺少生活中的细节,缺少真实的力量。这个片子是我对自己的一次影像训练,观察真实的人和生活,让镜头直接对准人物,反映他们的处境和内心世界。 拍摄是个相互陪伴的过程。我们常常一起看电影,交流对于爱情和社会的看法。一开始没有太想去传播这个片子,因为它是从比较个人的角度去记录的。戴隽也觉得他这样的生活被记录下来,是不具备积极力量的。但经过他允许,我将片子投给了一些电影节和影展,入围后,我就邀请他一起参加影展的活动。 因为我有信心,观看片子的人能够理解他的生活状况,他是值得被理解的。后来我们去参加了世界游牧影展,很多朋友对戴隽都给予鼓励。他也改变了对自身的一些看法,建立了信心。队友和过去的领导看到片子后,也主动联系戴隽,想要帮助和鼓励他。 中青报・中青网:作为退役运动员,记录退役运动员,你有什么优势吗? 曾宇:拍戴隽,其实也是在拍自己。优势在于自身经历,感同身受。我在拍摄过程中也会克制自己,不要将戴隽拍得像自己,除了感受相同的部分,要体现他的个性。他很多时候比我更真诚,更勇敢,这是很可贵的。 从去年开始我也拍摄了其他队友,采访了一些体操界的前辈,可能会做一个合集,从新中国第一批体操运动员到刚开始练体操的小朋友,可能是个更立体的记录,毕竟大家练体操的目的开始多元化了,从为国争光到锻炼身体或考试加分。 中青报・中青网:你为什么会选择“跨界”,从事和体育不相关的工作? 曾宇:我从小就特别抵触练体操,父母有冠军梦,和很多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但我不觉得这是我擅长的事情。于是,我很早就开始做一些准备。我会憧憬自己不练体操的时候能去做些什么。所以别人睡觉或者打游戏的时候,我开始学习英语,为了能出国看世界。 出国学电影也很偶然,我本来想学的专业是哲学。在文化课基础方面,我上到小学五年级之后,就开始接受专业的体操训练,缺少学校系统的文化教育。 中青报・中青网:你的经历是不是也证明了运动员转型的多元可能性? 曾宇:是的。运动员是个群体,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只要找到真正合适从事的事情,拿出练体育时刻苦钻研的精神,在什么行业都可以生存。 不过,运动员从小就被培养成完成指令的人,都是非常具体的指令和目标――小到每个体操动作的要领,大到团队的成绩目标。所以,当退役的时刻突然到来,失去了具体的指令和目标,很容易陷入迷茫,有个别人甚至感觉失去了人生意义。 中青报・中青网:除了拍电影,你还从事过公益,说一说那段支教经历对你的影响。 曾宇:退役之后,我想去看看世界,和不同的人交流、相处,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在和山区学生的相处中,觉得自己变“柔软”了,感情变得丰富了。因为之前接受的都是军事化的训练和管理,总是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感。山区孩子的情感流露是非常真诚和直接的,会打动我,让我觉得情感的表达是有积极意义的。 离开的那天下着雨,他们还要求我上最后一节体育课。他们将我围起来,劝我留下来,不要走了。当时我忍不住哭了,就撒谎被孩子踩到了脚,踩疼了。我心中也多了些无力感,他们应该拥有更好的教育和更好的生活,但我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所以跑去学电影也是一种逃避吧,希望学成之后能拍出好东西,让更多有能力的人关注到他们。 中青报・中青网:家庭的原因,让你有机会去尝试不同的人生。如何看待家庭对你的影响? 曾宇:我很幸运,正因为我的家庭条件,父母的包容,让我有了选择不同生活的可能。是的,我没有办法完全体会队友的生活。其实,家庭条件好的队友同样也有自己的“痛苦”,物质条件好,不代表生活幸福。一些家庭条件好的队友的父母,往往控制欲更强。有些队友一辈子走在被规划好的道路上,大多也都不喜欢练体操,退役后去干一个父母安排好的稳定工作,或者找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女孩结婚。 在我看来,他们也许比戴隽更痛苦。他们缺少了与社会发生“碰撞”的机会,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很宝贵。缺少这种机会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真正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难以真正自洽。 中青报・中青网:你现在是否不为生计而劳神,还能理解其他队友所身处的现实吗? 曾宇:其实,我也为生计而劳神,卖臭鳜鱼也很不容易,我一直做得不好。但我尝试过了,知道自己没有赚大钱的能力和欲望,所以能维持就好。幸运的是,我目前不需要为了家庭而去努力赚钱寻求安全感。说实话,我想要拍电影,就是去理解不同人的生活处境的一种尝试,也是对他人生活的一种好奇。 但是说到要完全感受到他人的感受,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我遭遇了和其中一些人相同的经历和处境,我没有信心能比他们做得更好。所以我希望社会对他们更包容些。想起我看过的一本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开头写到的话:“每当你要批评别人,要记住,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磊 王海涵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