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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呢的图片| 陆正伟:巴金,大写的真人

本报记者 刘少华
2024-10-18 02:28:02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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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呢的图片”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呢的图片| 陆正伟:巴金,大写的真人

我与作家、诗人赵丽宏初识于1984年末,在北京京西宾馆召开的中国作协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我是大会的工作人员,在会上看到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作家代表,与许杰、徐中玉、钱谷融前辈常在一起有说有笑,十分亲热。有人对我说他是诗人赵丽宏,毕业于华师大,那三位长者是他大学的老师。他给我留下了尊师的印象。  

翌年,上海作协从文联独立出来。筚路蓝缕,一面办“青创班”积蓄后备力量,又一面不拘一格向工厂、学校、等基层单位招募文学创作人才,组建专业作家队伍。听说赵丽宏也要从《萌芽》杂志社调入作协从事专业创作。同年,他随王元化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墨西哥、美国,团员中还有小说家张一弓。出访途中,张一弓主动与赵丽宏聊起巴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力排众议,在1980年第一期《收获》杂志上发表他的中篇小说《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这篇小说后来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赵丽宏听了感同身受。他虽与张一弓接受巴老的帮助的形式有所不同,但同样有过激动人心的时刻……

1986年5月,作协有通知给赵丽宏。我住得离他家很近,就由我把通知交给他。那时住房紧张,赵丽宏住的是一居室。但是在他局促的住所里,能感受到文艺的气息,房间门口放着一架钢琴,两个大书橱里摆放着他从各地觅来的艺术摆件。靠窗的写字桌上灯亮着,赵丽宏正伏案写作。虽是白天,家里却拉下了窗帘,这是赵丽宏当年在一间小黑屋写作时养成的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调侃,是“在黑暗中寻求光明”。我坐了一会怕打扰刚想离开。他顺手拿出一本刚出版的散文集《维纳斯在海边》,在扉页上题签后送给我。这是他送我的第一本签名书。那天,我俩聊了些啥都已记不得了,但他说的有一句话我至今难忘。他说:“作家最终是用作品来说话的。”

赵丽宏与巴老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翻开书页,见赵丽宏在《自序》中,记载着巴老给他题词的事,我看了心里很是羡慕。若干年后,我与他聊及此事,赵丽宏微笑着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和我说了。1984年,他读了巴老陆续发表的《随想录》,非常感动,巴金在文章中反思历史,解剖自己的灵魂,让读者的心灵震撼。赵丽宏忍不住给巴老写了一封信,信里表达了对巴老的钦敬,希望能得到巴老的新书,并请求巴老能在书上为他题一句话。信寄出后,他感到自己有点冒昧。心想,巴金这么忙,哪有时间回信。四五天后,正在家里写作的赵丽宏突然听见楼下有人喊他名字。下楼看,是邮递员送来了挂号邮件,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赵丽宏一眼就看到信封上寄件人的亲笔签名:巴金。拆开看是厚厚的一本《巴金序跋集》,扉页上有巴老竖写的两行题词:“写自己最熟悉的,写自己感受最深的。赠赵丽宏同志,巴金,1984年11月15日”。捧着巴金的赠书,凝视着这两行题词,赵丽宏非常激动,巴金是用最朴素的语言道出了文学创作的真谛。这两句话,成为指点赵丽宏创作的座右铭。

赵丽宏对巴金的热爱,还是在他童年时代。幼年的赵丽宏有一个习惯,读到一本喜欢的书,他会记住这个作家的名字,想方设法去寻找他别的书。有一次,他读到爱尔兰作家王尔德的《快乐王子集》,非常喜欢,但那时却找不到王尔德的书。他在书上看到翻译者的名字:巴金。于是他就去找巴金的书来读。他读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爱情三部曲》(雾、雨、电),读了巴金的很多散文随笔。读巴金写于旧时代的书,那些人生的悲剧,使读者悲愤、压抑、惆怅,甚至有点茫然。“感觉这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而要找的东西永远在前方。”读巴金的书,在少年赵丽宏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赵丽宏觉得写这些书的作家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是一个好人,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尽管现实并不如人意。

1977年5月23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上海在友谊会堂召开的文艺座谈会(会期一周),赵丽宏是受邀与会的最年轻的业余作者,被分在诗歌组。会上,他听说巴金也来了,在小说组参加讨论。于是,他悄悄走到隔壁房间半开的门前朝里张望,看到了满头白发的巴金。两天后,巴金的散文《一封信》在《文汇报》上发表,这是巴老经历十年磨难后用作品第一次与读者见面,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会议结束那天,赵丽宏想再见见巴金。散会后,他早早等候在友谊会堂门前的广场上。不一会,他看到巴金与黄佐临、柯灵、王西彦、草婴、黄裳、徐开垒等人从会场走出来,他们在广场上停留,围在一起谈笑风生。赵丽宏远远望着巴老含笑与大家话别,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消失在人流中。

1986年元月,赵丽宏想着去看望巴金,他向作协提议,约几个年轻作家一起去拜访巴金。在他提议下,王安忆、赵长天、宗福先、程乃珊、王小鹰、陈村等青年作家相约来到巴金家里。这是一次难忘的会见,大家与巴老围坐一起,天南海北地神聊。巴金静静地听年轻作家们说话,有时也笑着插话。陈村刚从九寨沟回来,他向巴金介绍了九寨沟的美景。巴金听后很感慨地说,我的家乡是在四川,九寨沟我没去过,以后有机会要去看看。中国很大,还有很多很美的地方没有被发现。巴老与青年作家在一起,兴致勃勃,仿佛也回到了年轻时代……   

那时,正值巴老写作《随想录》接近尾声。赵丽宏被巴老顶着种种压力,不顾疾病困扰创作《随想录》的精神感动。他想以自己的方式向巴金表达敬意。他每次去看望巴老前,总要先去文化广场花市挑选鲜花,把花送到巴金的客厅里。他送过腊梅和水仙,也送过玫瑰。一次,他去看望因骨折住院的巴金,从花店里挑了一束剪去花球的水仙花,他从自己收藏的瓷器中挑了个青花瓷瓶,把水仙插在青花瓷瓶里送给了巴老。后来,巴老把花瓶与中外友人送他的艺术品一起转送给成都的“慧园”。有一天夜晚,小偷潜入“慧园”行窃,偷走了这个花瓶,对玻璃柜中珍贵的手稿竟然视而不见。赵丽宏听说此事后,曾这样对我说:“小偷认为那些破旧的字纸不值钱,而巴金捐赠的青花瓷瓶,一定值钱。我送给巴金的那只瓷瓶,尽管被偷,也许起到了保护巴金手稿的作用,也算物有所值了。”

赵丽宏与巴老

赵丽宏还多次带着儿子小凡一起去看望巴金。那时儿子还很小,但他从父亲的口中常常听说巴金,也读过巴金《随想录》中的一些文章,如《小狗包弟》。1994年除夕,赵丽宏带儿子去看望巴金。还让小凡为巴金准备礼物,小凡很认真地画了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漆黑的天上飘着雪花,画面正中是一间小房子,小房子里面灯亮着,有一个老人蜷缩在灯下。巴金看到这幅画很有兴趣,他问小凡,这个画的是什么?小凡回答,画的是冬天。巴金指着画面上的老人问,这是谁?小凡笑着说,是一个老爷爷,关在房间里出不去,心里难过,他在盼望春天快点来。巴金笑着对小凡说:“我很羡慕你,我比你大八十一岁。你还可以活很长很长时间,可以做很多喜欢的事情。”小凡指着客厅里的一只陶瓷狗问:这是不是包弟?巴老告诉小凡,包弟早已不在了,这次瓷狗是外国友人送给他的礼物。巴老告诉小凡,包弟在的时候常常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它如果看见你来,会站起来给你作揖的。巴金笑着学包弟作揖的样子,客厅里回荡着笑声。在回家路上,小凡问赵丽宏:“巴金爷爷的头发一直是这么白的吗?”赵丽宏想了想说:“不,他年轻时,也是一头黑发。这些黑发,已经变成了一本本书,变成了深刻的思想,变成了许多动人故事,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赵丽宏在他的长诗中《沧桑之城》中专门有一章写巴金,其中有这样深情的诗句:“我不会忘记武康路/那个小小的花园/巴金曾站在门口/微笑着向我挥手/那一头白发/在斜阳里晶莹如雪/他的微笑/含着岁月的沧桑/含着人间的深情……”

上海青年作家看望巴老

1998年11月25日是巴老94岁生日,上海作协主席团成员到医院看望他,赵丽宏也在场。那一阵子,巴老病情不稳定,但见年轻作家来访,他还是非常高兴。大家在一起谈文学,说时事。巴老坐在轮椅上,听得多说得少。此时,我想起十多年前赵丽宏和一批青年作家相约看望巴金,在巴老客厅里留下的那张合影。照片上那些青年作家,都已成了文坛的佼佼者,还担当起上海作协文学事业的大梁。这也是巴老最希望看到的文学事业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景象。此时,再度与巴老合张影是一件多有意义的事。我举起了相机拍下了当时的景象。仅过了三个多月,一场大病使巴老缠绵病榻,再也没有离开医院。赵丽宏想念巴金,总是想着找机会去看望他。2000年4月,赵丽宏打电话问小林何时看巴老方便。小林说,巴老病情最近还算稳定,你可以来。接着,她又告诉赵丽宏,巴老爱听音乐,但病房里只有几盘音乐磁带,翻来覆去放。她问赵丽宏有没有音乐磁带,可以带一些来给巴老换着听听。赵丽宏热爱音乐,很多年来保持着边写作边听音乐的习惯。他有很多西洋经典音乐录音磁带,有从音乐书店里买来的,也有自己从电台立体声音乐节目中录下来的。他挑选了二十盘音乐磁带,其中有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钢琴奏鸣曲《月光》、《悲怆》和《热情》,有肖邦、李斯特的钢琴曲,有柴可夫斯基和和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还有一些柔和抒情的音乐。翌日,赵丽宏从花店里买到一束牡丹花,他手捧牡丹花和那20盘音乐磁带,来到华东医院东楼1713病房。走到床前,赵丽宏俯身对巴老说:“巴老,我给您送花,给您送一点春天的气息来。我们都很想念您,盼望您早日康复。”巴老看着赵丽宏,与赵丽宏的手紧握在了一起。这时,小林说:“我爸爸要和你说话呢?”赵丽宏见巴老张着嘴,但发不了声。他担心巴老累着,便退到外间。巴老那时病情还算稳定,他每天除听音乐外,还坐床上收看电视新闻,关心国内外大事,还分两次看完了京剧《狸猫换太子》的录像。听说这些情况,赵丽宏很欣慰,

2002年11月25日,赵丽宏到南三楼病房为巴老“庆生”。他走到床前,见巴老微闭双眼,只能在他喜欢的音乐声中伴随下度过寂寞的时光,让心灵暂时得以安宁。赵丽宏默默地看着巴老,眼前的情景,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曾把当时的感受,写进了长诗《沧桑之城》:“全世界都在庆祝/他一百岁的生日/无数人赞美着/他的品格/说他是时代的良心/而他却以沉默/忍受着旁人难以体会的苦痛……”

2005年10月17日午后,巴老的病情十分危急。赵丽宏得到消息立即赶往医院,与陈丹晨、孙颙、赵长天、陈思和、宗福先、臧建民、周立民等作家聚集在南楼的阳台里,透过落地长窗焦急地看着病房里医护人员实施抢救,大家都期盼着出现奇迹,希望巴老能转危为安。可是,天不遂人愿,傍晚时分,巴老在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悲怆》的旋律中走完了百余年历程。次日,赵丽宏以《巴金,高举着燃烧的心》为题创作了一首悼诗,他手书了这首诗,展示在作协大厅为哀悼巴金而布置的花坛前。他在诗中写道:   

我仿佛看到他高举着一颗燃烧的心

在苦难中奔跑,在泥沼中挣扎

在寒冷的岁月映照寻找真理的路

他把自己化成泥土,哺养春天的草木

他在激流中探求幸福,在寒夜里追寻光明。

他告诉历史:敢说真话才是大写的真人    

巴金去世后,赵丽宏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他认为巴金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住宅和花园,应该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一个文学纪念馆,让世世代代的人都能来到这里来,怀念这位伟大的作家,看看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生活写作,并在晚年写成说真话的重要作品《随想录》。武康路113号,巴金的故居,是属于这个城市,属于这个时代,属于这个民族的宝贵的文学圣地,是一份重要的精神遗产。2006年3月,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在全国政协十届四次会议上,赵丽宏精心撰写了“建议在上海建立巴金故居博物馆”的提案,此提案的联署人是冯骥才、梁晓声、贾平凹和张抗抗。提案中,没有华而不实之词,有的是具体可行的建议。他把展示功能,如何保存、保管资料、实物、图片、影像、家具,甚至连妥善安顿好亲属等事宜都一一列入细则。这个提案,得到国家和上海各级部门的高度重视。经过五年的整理和筹备,“巴金故居”于2011年正式挂牌开放,成为上海重要的文化景点和文学地标。在“巴金故居” 组织的纪念活动、讲座、展览等活动中,经常能看到赵丽宏的身影。近日,在纪念巴金先生诞辰120周年的“2024,读巴金”活动中,赵丽宏在徐汇书院主讲“怀念巴金最好的方式是读他的书”,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以真挚的态度,用诗人独特的语言,讲诉了他和巴金的交往,两代作家之间的惺惺相惜和深厚情谊,感动了会场上的每一个人。我在直播视频中看到了这场讲座,场内座无虚席,气氛非常感人。在最后的提问时段,很多读者向赵丽宏提问,场面很热烈。有一个年轻的读者问他:有没有想对下一代作家说的话?赵丽宏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是巴金先生提倡的三个字:说真话”。(作者陆正伟系巴金生前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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